1950年初,新中国刚刚成立,百废待兴。

西藏尚未解放,从内地进入藏区的道路,比登天还难。

为了将五星红旗插上世界屋脊,也为了彻底解决西藏同胞的民生困境,毛主席高瞻远瞩,下达了“一面进军,一面修路”的宏伟指示。

一声令下,十一万筑路大军,包括解放军官兵、工程技术人员和各族民工,浩浩荡荡开进了川西的崇山峻岭之中。

那首后来唱遍大江南北的《歌唱二郎山》,唱的就是这群顶天立地的英雄。

修路,人可以凭着一股子革命热情战天斗地,可机器、物资、粮食这些东西,却是实打实要花钱的。

当时的西藏,物资极度匮乏,很多东西都得从邻近的印度、巴基斯坦、缅甸采购。

问题来了,人家不认你刚发行的人民币,只认叮当作响的硬通货,银洋。而且还特别挑剔,只认两种:一种是晚清铸造的“光绪元宝”,另一种就是民国时期流通最广的“袁大头”。

中央从各大区收缴上来的旧大洋,没多久就见了底。

前线工程十万火急,钱的事儿可不能耽搁。

万般无奈之下,中央下了一道密令,指令上海造币厂,按照“袁大头”的原样,重铸一批新银洋。

这可是个技术活,厂里找来三位顶尖的老钳工师傅,凭着几十年的手艺,硬是把模具做得跟原版分毫不差。

从1951年9月开始,一批批成色、分量都与旧大洋一模一样的新“袁大头”,便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。

盘踞台湾的国民党特务没少在境外造谣,说这是共产党的“伪造钱币”,可外国商人和藏区百姓一上手、一过秤、一听响,嘿,真金白银,童叟无欺,照收不误。

这批关系着川藏公路命脉的新、旧大洋,从上海运抵成都后,下一站,就是西康省的省会,雅安。

 

雅安这地方,地理位置极其要紧。

它东边连着富庶的成都平原,西边扼守着通往甘孜、西藏的要道,是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之间的一个过渡地带。

这里一年倒有大半年在下雨,所以得了个“雨城”的名号。

自古以来,它就是“川西咽喉”、“西藏门户”,川藏线上的所有物资,都得在这儿进行转运、集散,其核心枢纽的地位,无可替代。

1952年4月17日下午,一场春雨刚过,雅安南门外的简易公路上满是泥泞,积水洼里倒映着灰蒙蒙的天。

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,一匹神骏的青色大马踏着泥水飞奔而来,在城郊一处砖石斑驳、院墙高耸的大宅院门前“吁”的一声停下。

骑马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军官,脸上却透着一股子火烧眉毛的焦急,他叫谭兴中,是雅安柳家墩收容所的中队长,专门负责“新收中队”的工作,也就是接收从各地押送来的各种成分复杂、有待甄别的可疑人员。

他眼前的这座大宅,便是“薛家花园”。

说起这薛家花园,在雅安也算是一处颇有来历的所在。

它原是清朝末年一个薛姓富商的私家宅邸。这位薛老板生意做大了,就想着捐个官光宗耀祖,谁知官服还没穿热乎,辛亥革命的枪声就响了,他不幸在乱世中被一伙土匪给劫财害命,这偌大的家业也被官府给没收了。

1950年2月雅安解放,解放军进城后,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地方。

薛家花园的院墙全是用大方石垒的,又高又厚,里面的房子也是砖石结构,坚固异常,简直就是个天然的堡垒。

于是,这里便被征用为兵站,专门存放那些修建川藏公路的贵重物资,比如金贵的药品、精密机械的零件、绝密的地质图纸,当然,还有那批用于境外采购和藏区开支的银洋。为了确保万无一失,兵站常年都驻守着一个整排的兵力。

谭兴中这次是十万火急地赶来报信的。

收容所新接收了138名审查对象,里面有个叫郭子烈的人。前一天,郭子烈为了“立功表现”,主动向管教干部举报了一个惊人的线索。

郭子烈说,他有个道上的朋友,外号叫“小耗子”,最近跟他吹牛,说准备干一票大的,目标就是雅安兵站里存放的银洋!

收容所的田所长和刘教导员听了汇报,不敢怠慢。

这种事,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,万一出了事,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。

两人一合计,当即拍板,开具公函,派最得力的中队长谭兴中,火速前往薛家花园兵站通报预警。

兵站站长宋大胜和教导员王同志听完谭兴中的通报,脸色瞬间就凝重起来。

宋大胜是个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,枪林弹雨里滚出来的,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,可这事儿非同小可。他当即和王教导员召集了兵站里所有排级以上干部,一共28人,开了个紧急短会。

会上,一个更要命的消息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:就在第二天傍晚,将有一批数量巨大的银洋从成都运抵兵站。

按照川藏公路物资周转的惯例,这批银洋在兵站最多存放五天,就得紧急调拨到“前方”工地去,那边正等着这笔钱支付各种开支。

“小耗子”要来的消息,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,难道是巧合?

负责兵站内部安全的保卫组长任有富,是个从62军保卫部下来的干事,三十出头,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。他听完情况,

“霍”地一下站起来,拍着胸脯,声音洪亮地立下了军令状:“请首长放心!人在银洋在,我敢保证,绝不让任何犯罪分子有半点可乘之机!”

第二天傍晚,天色擦黑,一支荷枪实弹的特卫队护送着一个车队,缓缓驶入了薛家花园。

车上装的,正是那五百箱银洋。

这支特卫队执行的是“分段押运制”,他们的任务只负责从成都到雅安这一段路的安全。交割完毕后,他们便要立刻返程,哪怕是星夜兼程,也绝不在外就地宿营,这是铁的纪律。

这批银洋,总数是三十五万枚。其中,有四百五十箱是上海造币厂新铸的“袁大头”。

按照旧制,一枚大洋重七钱二分,一箱装七百枚,单是银洋就重三十一斤半,加上特制的木箱,总重三十四斤。这个重量,是经过精密计算的,就是为了方便在川藏线上那些骡马都走不了的险峻地段,靠人力背、畜力驮。

站长宋大胜、教导员王同志,还有保卫组长任有富,三个人全程站在院子里,亲自监督交接工作。

负责物资登记的干部老周,拿着清单,一箱一箱地核对数量。警卫排的战士们两人一组,喊着号子,将沉重的木箱从卡车上抬下来,直接搬进后院的库房。

这处库房,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院落,院墙是用两尺厚的方石砌成的,高达八尺,差不多有两米五,寻常人根本翻不过去。

院里那栋两层小楼,同样是石砌的,连屋顶都别出心裁,铺的是一米见方的厚石板,石板之间的接缝,用的是糯米粉混合桐油做成的粘合剂,黏得死死的,别说下雨,就是放火烧都烧不着。

这里是西南军区后勤部明文指定的特级贵重物资存放点。

宋、王、任三人跟着最后一箱银洋进了库房,亲自点验。

确认五百箱分文不差后,他们指挥战士用厚厚的军用油布将箱子堆盖得严严实实,油布的四个接缝处,都用纸条贴上了封条。

做完这一切,三人还不放心,又绕着库房走了一圈,仔细检查了窗户上那一道道大拇指粗的铁栅栏,这才略微松了口气,锁上大门离开。

为了加强防范,警卫排长提出,兵站大门由原来的单岗增加为双岗,夜里再派出一组双人巡逻哨,沿着外围墙不间断巡查。

他还建议,在后院库房门口,也加设一个固定哨位。

任有富站出来说:“排长,按照规定,警卫排是不负责单位内部守卫的。库房门口这个最重要的哨位,不如就由我们保卫组来负责吧!”

原来,兵站的警卫排虽然吃住都在站内,但组织上是隶属于武装警察系统的,他们的职责是对外警戒。

没有上级军区的特别许可,他们无权参与兵站的内部守卫工作。

任有富的保卫组连他自己在内一共三个人,他提议,由他们三人轮流值守库房门口,一人一夜,白天补觉,工作由另外两人分担。宋大胜和王教导员一听,觉得这样等于是多加了一道保险,内外结合,更加稳妥,当即就同意了。

接下来的三天,兵站里风平浪静,那只传说中的“小耗子”连个影子都没出现。所有人的神经都稍稍放松了一些,觉得可能是那个举报人为了立功,夸大其词了。

第四天下午,兵站值班室接到了上级打来的长途电话:命令兵站于次日中午,将这批银洋调拨至“前方”工程部队,要求在上午11点前,做好一切交割准备。

宋大胜接到通知,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快要落地了。但他丝毫不敢懈怠,再次把警卫排长和任有富叫到跟前,反复叮嘱:“今晚是最后一个晚上,也是最关键的一晚,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!”

警卫排长立刻重新调整了部署,把手下最精干的六个正副班长全都派了出去,轮流带队巡逻,从晚上7点到第二天早上7点,每人负责两小时,确保巡逻队的警惕性时刻保持在最高水平。

任有富也主动请缨:“站长,教导员,今晚这最后一班岗,就由我亲自来守!”

当晚8点多,天公不作美,雅安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。潮湿的空气裹着寒意,让这个仲春的夜晚显得格外阴冷。

任有富早有准备,他让战士帮忙,在库房门口的台阶上,用军用油布搭了一个简易的岗亭。这个岗亭紧贴着库房的大门,既能遮风挡雨,又能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到门口的任何异动。

他还时不时披上雨衣,走出岗亭,绕着库房院子巡查一圈。

午夜时分,宋大胜和王教导员放心不下,特地冒雨前来查岗。

他俩白天实在是累坏了。上午,一个步兵团路过兵站休整,他们忙着安排伙食、协助战士们邮寄家信、分发药品;下午,又有一批从成都运来的棉布和日用品抵达,两人带头卸车,干得浑身是汗。

这会儿过来,宋大胜手里还特地给任有富带了一瓶烧酒,递过去说:“有富同志,辛苦了!下半夜冷得厉害,要是实在扛不住,就喝几口暖暖身子。”

任有富连忙推辞,但拗不过两位首长的关心,只好收下。

两人看着任有富精神头还很足,又去检查了外围的巡逻哨,一切正常,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房休息。他们本打算,凌晨三四点钟再起来查一次岗,可谁知实在是太累了,头一沾枕头,就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
凌晨3点整,警卫排战士小林,准时来到后院门口,准备接替上一班哨兵小张的岗。

 

按照规定,兵站夜间除了大门口,其他地方一律不许开灯,以免暴露目标。小林借着雨后云层缝隙里透出的微弱天光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后院门口。可他走到哨位上,却没看到小张的身影。

“小张?”他压低声音喊了一声。

没有回应。

“张国栋!”他又喊了一声对方的全名。

四周除了雨水滴落的“嘀嗒”声,一片死寂。

小林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他赶紧从腰间解下军用手电筒,“咔哒”一声拧亮。

雪亮的光柱在黑暗中划过,瞬间定格在了哨位旁边的泥地里。

只见小张穿着军用雨衣,脸朝下趴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从他的身下,一股暗红色的液体正汩汩流出,在泥泞的地面上蜿蜒开来,将一小片积水染得通红。

小林受过严格的训练,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举起了手中的步枪,对着漆黑的夜空,猛地扣动了扳机!

“砰!砰!砰!”

三声清脆而急促的枪响,如同三道炸雷,悍然撕裂了雅安雨夜的宁静。

02

三声枪响,如同平地惊雷,将薛家花园从死寂的睡梦中彻底炸醒。

保卫组长任有富只觉得脑袋昏沉得厉害,眼前更是一片漆黑,他一时竟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。

直到院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、猛烈的砸门声,还有人一声高过一声地呼喊他的名字,他才一个激灵,猛然惊醒:坏了!我正守在后院的银洋库房门口!

任有富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,触手冰凉的枪身让他稍稍定下心神。他又在地上摸索到掉落的手电筒,拧亮后,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躺在了油布岗亭里。

任有富一边高声回应着外面的呼喊,一边挣扎着想钻出岗亭。可刚一站起身,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,脚下一软,险些栽倒在地。

就在这时,“哐当”一声巨响,后院的院门被人用蛮力砸开了。

十几道手电光柱像利剑一样齐刷刷地射了过来,晃得任有富根本睁不开眼。紧接着,任有富就听见人群中传来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。

任有富强忍着不适,定睛一看。

库房那扇厚重木门上,两把特大号的铁挂锁,已经被撬开了!门,虚掩着一条缝!

出事了!

站长宋大胜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,抬手拦住正要往里冲的警卫排长,声音嘶哑地命令道:“所有人以此为界,不准靠近!保护现场!”

随即,他转向身边的王教导员,“老王,咱俩进去看看。”

任有富这时也反应过来,作为保卫组长,这是他的天大失职。他晃晃悠悠地想跟进去,嘴里喊着:“我也去!”

“站住!”王教导员猛地回头,眼神严厉如刀,他指着任有富,对警卫排长下令,“下了他的枪,先看管起来!”

宋、王二人走进库房,用手电一照,心顿时沉到了谷底。

原本堆得像小山一样,用油布严密覆盖、并贴着封条的五百箱银洋,此刻,靠里侧的油布被掀开了一个大角,下面的木箱明显少了一大片。

经过紧急清点,结果让两位身经百战的老军人手脚冰凉。

整整五十箱,共计三万五千枚银洋,不翼而飞!

宋大胜和王教导员立刻安排了四名最可靠的官兵,荷枪实弹地守住库房,然后让所有人都退出后院,只留下被卸了枪、脸色煞白的任有富,在院子角落里进行简短的问话。

任有富的记忆只到后半夜。

他说,为了防止犯困,他特意脱了军大衣在冷风里坐着。

约莫一点钟的时候,还清楚地听见了后院门口哨兵换岗的动静。后来雨停了,任有富还绕着库房院墙巡查了一遍,确认没有任何异常,这才回到岗亭里,靠着库房大门坐下。可再之后……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
宋大胜猛然想起午夜送来的那瓶烧酒:“你喝酒了?”

 

任有富使劲摇头,两人去岗亭里查看,那瓶烧酒果然原封未动地放在角落里。

“你脸色不对劲,现在还没缓过来?”王教导员皱眉问道。

任有富坦言,自己现在还浑身发软,头晕恶心,刚才出帐篷时就差点摔倒。

王教导员脸色一沉:“你怕是中了迷魂香之类的麻药。”

当任有富得知后院门口的哨兵小张已经牺牲,是被人用毒箭射杀时,这个硬汉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。

任有富捶着自己的脑袋,愧疚万分。

虽然眼下的所有情况都对任有富极为不利,但他毕竟是老保卫干事,坦然接受了被关禁闭的安排。

兵站方面,立即通过长途电话和军用电台,双线向西南军区后勤部作了紧急报告。

三万五千枚银洋失窃,这在当时是什么概念?

按官方汇率,一枚银洋可兑换一万元旧版人民币,也就是新版的一元钱。

而当时西康省一个普通职工的月平均工资,还不到三十元。这笔巨款,足以支付一千多名工人一整年的工资!

更何况,案件还涉及解放军战士在岗哨上被残忍杀害,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盗窃,而是对新生人民政权的公然挑衅!

军区司令部接到报告后,雷霆震怒,迅速下达指示:由军区保卫部牵头,联合西康省公安厅、雅安专区公安处,立即组成联合专案侦查组,限期破案!同时命令兵站,先联系省公安厅派人勘查现场。

天刚蒙蒙亮,省公安厅和专区公安处的五名刑警就骑着快马赶到了薛家花园。

领头的是省厅刑侦科的股长凌序,武工队出身,有八年对敌斗争经验,是大军入川后留在地方的骨干。另一位是专区公安处治安科的副科长季云瓒。

其余三人,分别是省厅的王春生,以及两位少数民族侦查员,藏族刑警兴索强巴和羌族刑警露佛基。

凌序与兵站领导简单对接后,立刻组织人员对现场进行现场的勘查。勘查结果让宋大胜和王教导员再次大吃一惊:根据现场遗留的痕迹判断,案犯,竟然只有一个人!

刑警们以惊人的专业能力,迅速还原出了整个作案过程:

案犯在深夜赶着一辆马车来到兵站外,将马嘴扎紧,藏在五十米外的一片小树林里。

然后,他利用一种叫做“爪钩”的飞越工具(绳索一头拴着钢爪),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兵站的甬道围墙。接着,他潜伏在暗处,用弩箭精准地射杀了毫无防备的哨兵小张。

在发现后院门上锁后,案犯故技重施,再次用“爪钩”翻墙进入后院。

由于忌惮岗亭里任有富手中的枪,怕一旦开枪就会惊动整个兵站,案犯并未选择强攻,而是利用岗亭相对密闭的特点,从缝隙中吹入了特制的迷魂香,将任有富麻倒。

随后,他从容地用工具撬开库房的两把大锁,进入库房,搬走了五十箱银洋。

这五十箱银洋毛重高达一千七百五十斤!

案犯竟凭一己之力,利用“爪钩”作为简易的起吊工具,分批次将箱子吊出围墙,再一趟趟搬运到马车上,最后驾车逃离。

整个现场,只留下一种杂乱但清晰的脚印。

经过测量比对,推断案犯为男性,身高在1.7米到1.75米之间,脚穿一双半新的胶底鞋。

而且,此人作案时戴着手套,没有留下任何指纹。

单人匹马,一夜之间,在戒备森严的兵站内,盗走近一吨重的银洋,还杀害了一名解放军战士。这案犯的胆量、体力和作案手段,简直骇人听闻!

由于案件的军事性质,地方刑警在军方人员抵达前,只负责保护现场、固定证据,并未深入调查。

当天下午1点,西南军区保卫部的于镇江和张忠两位军官,驱车八个小时,从成都紧急赶到。成都到雅安不过180公里,在当时却要颠簸大半天。

于、张二人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,正是一个军人最黄金的年龄,经验丰富,能力出众。

两人向军区和省公安厅报备后,联合专案侦查组正式成立。于镇江担任组长,凌序担任副组长。第一次案情分析会随即召开,会议只确定了三项紧急侦查措施:

一,由雅安专区公安处,立即布置下属各基层派出所,对辖区内的窝赃点和黑市交易进行秘密排查。

二,由西康省公安厅,向全省乃至邻省的主要交通哨卡发出协查通报,严防赃物外流。

三,立即派侦查员,赶赴柳家墩收容所,向最初的举报人郭子烈,核实关键线索!

第三项任务,由副组长凌序亲自负责。他带着羌族刑警露佛基和王春生,驱马加鞭,赶往收容所。

郭子烈,23岁,西宁人,是个不入流的扒手。

这次是因为伪造北京某区政府民政科的印章,冒充救济人员骗吃骗喝,被抓了现行。

送进收容所后,他一心想着“好好表现”,争取宽大处理,这才把“小耗子”的事给捅了出来。

起初,他还顾忌着那点虚无缥缈的黑道“义气”,说话藏着掖着,不肯深谈。

直到凌序面色凝重地告诉他,薛家花园兵站的银洋已经被盗,而且还牺牲了一名哨兵,郭子烈才“唰”地一下白了脸,失声叫道:“这个‘小耗子’,他……他真敢下手啊!”

这一下,他再也不敢有任何隐瞒,竹筒倒豆子一般,把“小耗子”的底细全给供了出来。

“小耗子”,真名何辰志,34岁,成都人,但具体住址不详。

何辰志早年是个小偷,抗战后期,因为偷了国民党一个刘姓师长的东西,被军警特宪和袍哥会的人满城追杀。谁知他竟从天罗地网中逃了出去,一路躲进了凉山,在彝族部落里藏了起来,还凭着机灵劲儿,当上了某个头人的女婿。

三年后抗战结束,部落之间爆发械斗,何辰志岳父所在的部落惨败,头人全家都被杀光,他又一次死里逃生,跑回了成都。

回来后,何辰志买了辆马车搞运输,实际上还是干着偷盗的勾当。

成都解放后,何辰志因为有前科被关过一阵子,但警方没抓到实证,只好把他放了。后来,他被安排进了街道办的手工业合作社,当了个竹匠,但这只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。

郭子烈说,何辰志作案,有四个非常鲜明的特点:

第一,是“独脚”,也就是独来独往,从不找同伙。他怕同伴被抓后把自己供出来。解放后,他作的案,从未失手过。

第二,是“偷公不偷私”,而且下手前必先踩点,对目标的价值有心理预期,如果达不到他的心理价位,他宁可白跑一趟也分文不取。

第三,是“兔子不吃窝边草”,为了不让亲戚朋友蒙羞,他从不在成都本地作案。

第四,是“偷大不偷小”,他专偷那些成批的物资,据说曾在宝鸡盗过两吨工业用铜,在重庆盗过半船棉花。

今年3月,郭子烈去成都“串门”,在一家小旅馆里碰到了何辰志。

两人是解放前就认识的“道友”,当晚喝了不少酒。

何辰志酒后吐真言,说共产党现在执政,对他们这种人打击越来越严,他准备趁着还没被彻底盯死之前,干最后一票大的,然后就“金盆洗手”,好好过日子。

何辰志盯上的目标,就是川藏公路的工程款,大洋。他还说,他已经打听清楚了,从成都运去的大洋,都会先在雅安的薛家花园兵站存放几天,而且他在雅安有朋友,能搞到运输工具。只要这一票得手,就够他全家吃喝一辈子了。

当晚,专案组召开了第二次案情分析会。听完凌序的汇报,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。

何辰志的身高,与现场脚印推断出的身高范围完全吻合!

他会赶马车,这与现场发现马车车辙的线索对上了!

他在凉山彝族部落生活过三年,学会使用弓弩,这解释了哨兵为何是中弩箭身亡!

他“独脚”、“偷公不偷私”、“偷大不偷小”的作案特点,与这起单人作案、目标明确的惊天大案,简直是严丝合缝!

毫无疑问,何辰志,具有重大作案嫌疑!

 

案件的侦查方向,自此被牢牢锁定。

下一步,就是动用一切力量,全力追查何辰志的踪迹!

第二天清晨,天还没亮,专案组七名侦查员,就驱车赶往成都。抵达后,他们直奔市公安局。

经成都警方核查,“小耗子”何辰志确有其人。

档案显示,成都解放初期,他确实因盗窃嫌疑被收容审查过,后因证据不足释放。释放后,根据他本人的意愿,被安置在了“红云竹业生产合作社”当竹匠。

合作社的负责人反映,何辰志平时表现还算可以,跟同事们相处也挺融洽,就是身体“不太好”,常年以各种理由请病假,一年下来,累计的病假天数将近三个月。

而且,何辰志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来上工了。

“半个月没来?这时间,刚好跟雅安案发的时间吻合!”专案组众人的心头都是一紧,立刻分头展开调查。

侦查员季云瓒和王春生,首先赶往何辰志的家。他的妻子郁春珍是个老实本分的家庭妇女,她坦言,丈夫确实已经半个多月没回家了,但他向来“行踪不定”,经常说出门就出门,一走十天半月是常事,她早就习以为常了。

两人又走访了居委会,却意外得知,何辰志在外面有好几个姘妇,彻夜不归甚至连日失联,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。这个情况,无疑给排查工作增加了巨大的难度。

很快,成都刑警送来了何辰志近八个月来的四十九张病假条。

组长于镇江一张张翻看着,突然发现了疑点:所有的病假条,都出自同一家医院的同一个医师之手,但上面写的病症,却五花八门,涵盖了内科、外科、眼科等多个科室。

“哪有这么全能的医生?这里面肯定有问题!”

开具病假条的陶医生,很快被“请”到了公安局。

面对西康省公安厅和西南军区保卫部的双重问询,这位陶医生吓得两腿发软,没等侦查员怎么追问,就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。他跟何辰志是“朋友”,何辰志经常给他送钱送物,他就按需为何辰志开具假的病假条,帮他逃避上班。

至于何辰志利用“病休”时间到底去干了什么,他是一概不知。

为了摸清何辰志的下落,成都市公安局出动了上百名警力,对其社会关系展开了秘密排查。

结果令人咋舌,这个在户籍警眼中“还算老实”的竹匠,不仅有一百多个所谓的“江湖兄弟”,还有九个固定的情妇。

经过进一步追查,何辰志最后一次在成都露面,是在4月4日。

那天,他在一个叫韩少珍的情妇处过夜。4月5日一早,他拿着两张各为期一个月的假病假条,送到合作社销假后,便彻底失联了,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去向。

专案组与成都警方商议后,决定对何辰志的家进行一次秘密搜查。虽然没指望能找到银洋之类的赃证,却有了意外的收获。

在搜查中,侦查员发现了一本破旧的通讯录。郁春珍说,丈夫离家前,曾经把这本通讯录上的内容誊抄到了一个新本子上,并让她把旧本子烧掉,她因为忙着家务,给忘了。

这本被遗忘的通讯录,成了眼下最关键的线索。可翻开一看,所有人都犯了难: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二百多个地址,近三百个人名。除了成都本地的,还有一百八十多人分布在四川、西康、青海、西藏等十几个省区。如果逐一排查,不仅耗时耗力,还极有可能打草惊蛇。

就在这时,季云瓒在搜查卧室时,和郁春珍聊起了家常。

郁春珍无意中抱怨了一句:“他这次走前,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,把我前阵子刚给他新纳的一双千层底给拆了,就留了个鞋面。说穿着不舒服,硌脚。可那鞋他都穿了大半年了,早不说晚不说,偏偏要走的时候说。”

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,当时并未引起大家足够的重视,只是被王春生随手记在了本子上,却不成想,为日后的案情转折,埋下了一个重要的伏笔。

专案组反复筛选通讯录,最终挑出了三个地址在雅安的联系人,立刻用加急电报发往雅安专区公安处进行核查。

然而,反馈回来的结果却令人失望,何辰志在案发前,并未与这三个人有过任何接触。

线索,似乎又断了。

在案情分析会上,有侦查员提出一个思路:“何辰志要离开成都,必然要乘坐长途汽车。他朋友多,路子野,很可能会托车站的熟人买预售票。”

众人立刻重新翻查通讯录,果然,在上面发现一个叫曹执礼的人,工作单位正是成都长途汽车站。

曹执礼很快被找到。他原本是长途车司机,后来因为腿伤,转行做了站务工作。

曹执礼回忆说,4月4日上午,何辰志确实来找过他,托他买了一张4月5日早上7点,开往泸州的长途汽车票。第二天他上早班,还亲眼看见何辰志拎着一个皮箱,上了那趟车。

泸州!

专案组立刻在通讯录中,找到了何辰志在泸州的朋友,齐晓生,住址是泸州西门外的金驹庄。

事不宜迟,专案组决定,立即派军方的张忠,和地方的季云瓒、露佛基三人,组成一个精干的抓捕小组,火速赶赴泸州缉拿何辰志!

因当天已无开往泸州的长途车,三人次日清晨才得以出发。

抵达泸州时,已是深夜。他们直接与泸州市公安局取得联系,请求协助。待一切部署妥当,才在公安局附近的旅社里,短暂地合了一下眼。

第二天上午10点,泸州派出的便衣刑警传来消息:金驹庄确有齐晓生其人,是个跑单帮的。据邻居反映,他家最近确实接待了一名外地来的男子,年龄、外貌特征,都与何辰志高度吻合!

张忠三人精神大振,立刻会同泸州警方、当地农会主席和民兵连长,一行人悄悄赶往金驹庄。

这是一个只有三四十户人家的小村庄,静谧无声。众人悄无声息地摸到齐晓生家的院外,推开虚掩的院门,一眼就看见堂屋里有四个人正围着桌子喝酒。

“何辰志!”张忠沉声喝道。

正对着门口的一个男子,听到喊声,端着酒杯的手下意识地一僵。虽然他没有应声,但这一个僵硬的动作,已经彻底暴露了他的身份。

 

说时迟那时快,季云瓒和露佛基如同两头猎豹,猛地扑了上去,一人扣住他一条胳膊,反手一拧,一副冰冷的手铐便“咔哒”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腕。

同席的齐晓生和另外两名村民也被迅速控制。那两名村民经农会主席核实身份后,被要求留在村内随时配合调查。齐晓生则作为重要关系人,与何辰志一并被带回了泸州市公安局。

抓捕行动堪称完美。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,觉得这桩惊天大案,总算是要水落石出了。

然而,审讯一开始,情况就急转直下。

何辰志对自己是“小耗子”的身份供认不讳,但对雅安的银洋案,却矢口否认。

他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不在场证明:他4月5日晚上抵达泸州后,这半个多月来,就一直待在金驹庄,和朋友齐晓生商议合伙开一家贸易商行,从未离开过泸州半步!

他的这番供述,与齐晓生的供述,完全一致。

为了验证真伪,专案组一方面派人走访金驹庄的全体村民,重点核实4月21日,也就是雅安案发当天,何辰志的行踪。

另一方面,提取了何辰志的脚印,连夜送回雅安,与案发现场的脚印进行比对。

最终,两个结果都传了回来,给了专案组当头一棒:金驹庄有多名村民可以证实,案发当天,何辰志确实在村里活动,还帮着齐晓生家修了猪圈。

雅安方面传来的比对结果更为直接:何辰志的脚印,与案发现场提取的脚印,不符!

至此,何辰志的作案嫌疑,被彻底排除了。

千里追凶,抓到的头号嫌疑人,竟然是无辜的。第一次追捕行动,以彻底的失败告终。案件,瞬间陷入了迷雾之中。

03

何辰志在泸州看守所里闹翻了天。

他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冤枉的,从进了审讯室就没消停过,一会儿拍桌子,一会儿骂看守,嚷嚷着要找律师,要向上面告状。当他看见一个身着便衣、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时,更是把火气全撒在了对方身上。

“你们西康公安是干什么吃的!我人一直在泸州,没去过你们雅安,凭什么揪着我不放?”

来人正是连夜从成都赶来的凌序。他不急不躁,拉开椅子在何辰志对面坐下,眼神平静无波,先抛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:“你认识郭子烈?”

何辰志一愣,随即梗着脖子撇嘴道:“认识又怎么样?他在西宁犯的事,跟我有半毛钱关系?”

“他在‘里面’,还惦记着你呢。”凌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却像一把重锤,狠狠砸在了何辰志的心上。

郭子烈也进局子了?

他怎么进去的?

他说什么了?

一连串的疑问瞬间塞满了何辰志的大脑,他脸上的嚣张气焰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。

“难怪……难怪你们会找到我!”

凌序见他神色松动,知道火候到了,顺势追击:“你应该已经知道,雅安出了银洋案吧?就是你曾经跟郭子烈聊起过的那一桩。”

这一句话,如同晴天霹雳。何辰志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,脱口而出:“真有人敢去偷?!”

话一出口,他就后悔了。

这句失言,等于彻底承认了他对这起盗窃计划知情。

凌序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:“看来,你确实跟郭子烈说过要盗窃兵站银洋的念头。那么,除了他,你还跟谁说过?”

事已至此,何辰志知道再抵赖下去已经毫无意义。他耷拉下脑袋,像只斗败的公鸡,嘟囔着:“光说不练,不犯法吧?我就喝多了吹吹牛……除了郭子烈,也就……也就还对彭县的一个朋友罗崇明提过一嘴。”

凌序立刻致电成都的专案组指挥部,与组长于镇江简短商议后,当即作出决定:留下季云瓒和露佛基继续稳住何辰志,深挖其余党,他自己则带着军方的张忠等四人,马不停蹄,直奔彭县!

抵达彭县,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,罗崇明的档案很快被调了出来。

罗崇明,26岁,本地人,在县城里开着一家小小的金工修理铺,修个锁配个钥匙什么的。解放前,有过盗窃前科。而他目前的身份,竟然是,收容所在押人员!

档案记录显示,今年4月14日,罗崇明因“骚扰妇女”,被群众扭送到了派出所,后被直接送往收容所,至今尚未释放。

“案发前一个星期就被关起来了?难道跟他也没关系?”一名侦查员刚有些泄气,觉得这线索又断了。

凌序却一摆手,追问道:“别急。他具体是怎么因为‘骚扰妇女’被送进收容所的?把卷宗调出来,我要看原始记录。”

这一问,竟问出了天大的疑点。

原始记录显示:4月14日晚,罗崇明正陪着他的女友钱健丽逛街,钱健丽是个在当地颇有些风言风语的小寡妇。

两人逛着街,不知为何,罗崇明突然冲出去,当众搂住一个素不相识的胖女人,对着人家的脸就亲了一口。

结果可想而知,他被愤怒的群众当场拿下,扭送进了派出所。

这还没完。

第二天,民警看罗崇明态度还行,本想训斥几句就把他放了。谁知罗崇明竟在办公室里,当着所有人的面,指着民警的鼻子破口大骂,言语极其污秽。

这下性质就变了,于是罗崇明被直接送进了收容所。

更反常的还在后面。收容所将他派往一家国营砖瓦厂的临时工棚进行劳动改造,他仅仅干了两天,就在4月17日晚上成功脱逃。

然而,在外面“逍遥”了八天之后,他又主动返回了收容所自首,并且回来后表现“积极”,还在准备一份“脱逃经历现身说法”的讲稿。

“有女朋友陪着,还去骚扰一个陌生胖女人?”

“进了派出所,眼看要被释放,还故意辱骂民警?”

“费尽心机脱逃,八天后竟然又主动回来?”

凌序敏锐地察觉到,这一系列看似荒诞不经的行为背后,隐藏着巨大的逻辑矛盾。

“他脱逃的这八天,从4月17日到4月25日,刚好把雅安案发的时间(4月21日)完整地覆盖了进去!”

凌序一拍桌子,“他会不会是故意制造事端进收容所,然后借脱逃打一个‘时间差’,为自己犯案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?”

这个推断一出,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
如果真是这样,那这个罗崇明的心机,就太可怕了!

专案组当即决定:提审罗崇明!

 

面对来自省城的侦查员,罗崇明起初的态度极其嚣张,他翘着二郎腿,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:“我说警官,不就是亲了个女人吗?多大点事儿?值得你们外地警察跑一趟?”

凌序没有理会他的挑衅,只是冷冷地盯着他,直到把他看得心里发毛,才缓缓开口:“罗崇明,我们今天来,不为别的,就想请你详细地、一字不漏地交代一下,你脱逃那八天,每天的详细行踪。包括你住在哪里,吃了什么,见了什么人。”

听到这话,罗崇明脸上的痞笑瞬间僵住了。

他第一次交代时,眼神躲闪,支支吾吾,漏洞百出。

一个小时后,凌序让他“再讲一遍”。这一次,他前言不搭后语,前后矛盾的地方越来越多,彻底暴露了他是在撒谎。

季云瓒猛地一拍桌子,厉声质问:“故意进收容所,精心策划脱逃,然后又主动返回!罗崇明,你老实交代,在那八天里,你到底干了什么‘惊天动地’的大事?!”

季云瓒见他还在死扛,话锋一转,语气缓和却字字诛心:“我们查过了,你女朋友钱健丽,已经怀了你的孩子。你忍心让她挺着个大肚子,天天为你担惊受怕吗?你不想孩子出生的时候,他的父亲是个在逃的重案犯吧?重庆的案子,纸是包不住火的,迟早会查到你头上。现在坦白,和将来被挖出来,性质可完全不一样!”

“重庆的案子”这五个字,如同一记重锤,彻底击溃了罗崇明最后的心理防线。他脸色惨白如纸,浑身筛糠般地抖了起来,最终,颓然低下了头,如实交代了自己的全部罪行。

然而,他交代的,并不是雅安银洋案。

而是一起同样骇人听闻的,重庆药厂四千八百余万元工资款失窃案!

原来,罗崇明和钱健丽相恋,致其怀孕,两人正筹备婚礼。可就在节骨眼上,罗崇明赌博,把准备结婚的积蓄输了个精光。走投无路之下,他便想效仿江湖传说,“干一票大的”翻本。

罗崇明曾经听何辰志吹嘘过雅安兵站的银洋,但他忌惮解放军的重兵守卫,没那个胆子。思来想去,他把目标锁定在了重庆的一家药厂。

罗崇明早年在那个厂里干过临时工,知道厂里每个月21号,财务都会提前一天把工资款从银行取出来,锁在办公室的保险箱里。

为了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,他精心设计了那一整套荒唐的“入狱——脱逃”计划。

4月17日,罗崇明从砖瓦厂脱逃后,便秘密潜往重庆。

4月21日凌晨,也就是雅安银洋案发当天的同一天,他利用自己对药厂地形的熟悉,成功潜入财务室,窃走了全部工资款,共计四千八百余万元旧币。

得手后,罗崇明将赃款藏好,又从容地返回彭县收容所“自首”,企图用这份“收容记录”来逃避警方的任何追查。

专案组立刻押着罗崇明,在他家后院的烂柴堆下起获了全部赃款。

同时,向重庆警方发出加急电报进行核实。

重庆警方接到电报后,大为震惊。他们正为这起巨额工资款失窃案焦头烂额,查了几天连个嫌疑人的影子都没摸到,万万没想到,案子竟然被西康的同行给破了!

虽然“歪打正着”,立下了一件大功,但专案组所有人的心里却高兴不起来。

雅安银洋案的线索,在牵出了一个惊天案中案后,又一次干干净净地中断了。

04

凌序五人返程成都,与于镇江组长的队伍会合。

当晚,专案组在旅馆房间召开案情分析会,气氛正紧锣密鼓。

此时,成都市公安局工作人员紧急送来雅安专区公安处的加急电报。于镇江拆阅后,眼神骤然锐利,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起,高声下达指令:“全体人员,马上出发回雅安!”

雅安专区公安处发来的加急电报,内容只有一句话:“市场现新银元,疑为赃物!”

原来,自银洋命案发生后,专案组当即作出部署,要求雅安专区公安处向全专区所有公安、派出所同步下发线索排查指令。

雅安市公安局迅速响应,一方面调配警力在辖区各要道设卡,对过往的机动车、非机动车逐一核查;另一方面,挑选三名警员换上便装,让他们潜入地下黑市,悄悄探寻案件踪迹。

这支便衣小队由老苏带队,另外两人是年轻警员,一个姓许,一个姓徐。

领命后,三人特意扮成从外地来雅安 “淘金” 的黄牛,连续几天泡在卧虎坝市场里,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,实则暗中留意着每一个可疑身影和交易。

“卧虎坝”,是个自发形成的老牌民间市场。

这地方表面上是卖些山货、药材、土特产,可暗地里,却是个藏污纳垢的黑市。鸦片、枪支、黄金银洋这些违禁品,都在这里偷偷交易。市场里“黄牛”扎堆,走私贩子云集,甚至还流行着一套外人根本看不懂的暗语和手势。

就在前两天,老苏的一个线人告诉他,卧虎坝市场里,一个叫达吉卡的藏族摊主,收到了一批“新货”。

老苏凭着职业敏感,亲自去了一趟。

达吉卡告诉他,有个汉子,用五十枚崭新的“袁大头”,从他手里买走了一块英国产的女式手表。

这笔交易让达吉卡印象深刻,因为市面上流通的都是旧大洋,这么新的,他也是头一回见。

达吉卡收下的五十枚新银洋,很快就被市场里另一个消息灵通的“黄牛”给换走了三十七枚,他自己手里就剩下了十三枚。

老苏不动声色,用自己手里的旧银洋,加了点价,把这十三枚新银洋和当时包银洋的一小块封装纸,全都换了过来,顺便把那张已经撕开了的封装纸也一起拿走了。

这十三枚新银洋,无疑是银洋案侦破至今,最关键的一个突破口!

 

专案组的士气瞬间被点燃。于镇江当即拍板,定下两项紧急措施:

第一,派一名最可靠的侦查员,携带两枚新银洋和那块封装纸,立刻动身,乘军机赶赴上海,请上海造币厂的专家进行权威鉴定。因为封装纸上只印着古色古香的图案,没有任何日期和批号,在西康省内根本无人能够辨别其真伪。

第二,由季云瓒、兴索强巴、露佛基和王春生四人,组成一个化装侦查小组,在老苏和他手下两名熟悉情况的本地公安协助下,立刻潜入卧虎坝市场,等着那个用新银洋买表的汉人!

为了配合侦查,专案组还特地向省公安厅申请了1500万元旧币作为活动经费。

从当天下午开始,一场暗流涌动的卧底行动,就在卧虎坝这个鱼龙混杂的黑市里悄然展开。

四名侦查员各自为战,分头行动。

季云瓒摇身一变,成了一个从汉口来的“黄牛”,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绸衫,操着一口流利的湖北方言,手里盘着两颗核桃,在各个窝棚和摊位间溜达,时不时跟摊贩们用黑市暗语聊几句行情,探探口风。

兴索强巴则充分发挥了他的民族优势。他换上一身藏袍,腰间挂着藏刀,以一个远道而来贩卖虫草、麝香的康巴汉子形象出现,很自然地就跟市场里的少数民族摊主们拉近了距离。

露佛基和王春生,则分别化装成从昌都和西昌来的小商贩,一个买皮货,一个收药材,四处打探关于新银洋的消息。

然而,一连五天过去,市场里流通的依然是那些磨损得看不清人像的旧银洋,那批神秘的新银洋,再也没有露过面。所有人的心里都开始有些打鼓,难不成,对方只是试探性地抛出了一点货,然后就销声匿迹了?

第六天中午,就在大家有些泄气的时候,转机终于出现了。

藏族摊主达吉卡悄悄告诉前来“闲逛”的老苏,说他早上来市场的路上,路过一条街时,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买表的汉人。但因为隔着一条马路,人来人往的,他没来得及打招呼,对方一晃眼就不见了。

这个消息,如同一针强心剂,让所有侦查员的精神都为之一振!这至少证明,案犯还在雅安城内活动!

负责统一调度的凌序立刻通过联络员通知所有人,提高警惕。可直到下午市场散市,那个神秘的汉人,也再没有出现过。

就在凌序暗自焦急,担心这又是一条断了线的线索时,负责外围的季云瓒,却在返回驻地的路上,遇到了意外。

当时,季云瓒正独自走在卧虎坝小学附近的一条石子路上,这里相对偏僻。突然,路边一棵大榕树后,闪出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瘦高个汉子,拦住了他的去路。

那汉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,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,上下打量了季云瓒一番,压低声音问道:“先生,面生得很呐。从哪儿来?西宁?昌都?还是盐井?”

这几个地方,都是当时黑市交易的热点地区。

季云瓒心里一动,知道这可能是条“鱼”,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,用湖北腔回答:“我啊?汉口来的。”

对方脸上露出一丝惊讶:“嚯,那可够远的。大老远跑来,想进点啥货?是‘那种药’?”他说话时,还隐晦地比了个手势,暗指春药。

季云瓒心里暗笑,脸上却不动声色:“我要那玩意儿,去广州不是更近?犯得着跑你们这山沟沟里来?”

那瘦汉见试探不成,赶紧又追问:“那……那您是要兽皮?还是药材?”

 

季云瓒不答话,只是从口袋里摸出几枚旧银洋,在手里掂了掂,发出“哗啦啦”的声响。紧接着,他以极快的手法,从内袋里掏出一枚崭新的银洋,在对方面前一晃,又迅速收了回去,嘴里慢悠悠地说道:“我要的,是这个,崭新的。”

瘦汉盯着那枚一闪而过、银光锃亮的新银洋,明显愣了一下,随即装傻道:“这不都一样吗?不就是新旧的差别。”

季云呈故意叹了口气,摆出一副“你不懂行”的架势:“这里面的门道,你不懂。”

说着,作势要走。

“哎,先生,别走啊!”瘦汉果然急了,一把拉住他,“您别走!您要这货,我能帮您找!不过……我得赚点辛苦钱。”

季云瓒要的就是这句话。

他顺水推舟,和对方约定,第二天下午同一时间,就在这小学的门口见面。

回到指挥部一汇报,专案组判断,这个瘦汉很可能就是个“中间商”。于镇江和凌序再三叮嘱季云瓒,明天应对时务必谨慎,随机应变。

第二天下午4点,季云瓒准时赴约。那瘦汉早就等在墙角了,一见他,就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几枚新银洋,得意地说:“找着了!您瞧瞧,是不是这个货?您要多少?”

季云瓒接过银洋,学着行家的样子,用指甲弹了弹,又凑到嘴边吹了口气,侧耳听声。

没错,这清脆的回响,和上海造币厂出来的新银洋一模一样。

他故意把胃口说得很大:“有千把枚,我都能要。不过,你得跟我说说,你这货的来路。”

瘦汉却反将一军,眼珠子一转:“先生,您也得先跟我交个底,为啥非要大老远从汉口跑来,专门收这新银洋?”

季云瓒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:“不瞒你说,我们汉口那边,民间流行用新铸的银洋避邪。家里老人庆寿、小孩过生日,都抢着要这个。这货稀罕,能卖上价,有得赚。”

这个理由合情合理,瘦汉信了。他当即和季云瓒约定,次日下午2点,在城里回龙巷口的一家茶食店见面,到时候,带他去见真正的“货主”。

可就在当晚,专案组安排两名便衣侦查员试图跟踪瘦汉时,却出了岔子。对方警惕性极高,在巷子里七拐八绕之后,突然叫了一辆马车,蹄声“笃笃”,很快就消失在了纵横交错的巷道深处。

跟踪,彻底失败。

凌序又气又急,于镇江却显得很冷静,他拍了拍凌序的肩膀:“是我们考虑不周,轻敌了。明天,重新部署。”

次日,专案组做了两手准备:一方面,安排了三名侦查员,分别骑着摩托车、自行车和马匹,在回龙巷外围待命。如果瘦汉只是出来传递消息,就从不同路线分头跟踪。

另一方面,调集了多名便衣,备好了马车,如果瘦汉是带着季云瓒去见“货主”,就瞅准时机,人赃并获。

这很可能是银洋案侦破至今,最关键的一次机会。

一旦失手,线索很可能将再次中断。

下午2点,季云瓒准时来到了回龙巷口。那家茶食店门口人来人往,川流不息,可瘦汉的身影,却迟迟没有出现。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季云瓒的心里,也不禁犯起了嘀咕:难道是对方察觉到了什么,不来了?

05

就在季云瓒准备按照预案,用手指在衣兜里轻轻敲击三下,发出撤退或等待的信号时,一个熟悉的声音,几乎是贴着他的后颈窝响了起来:“老弟,久等了!”

季云瓒心里一凛,回头一看,正是那个瘦汉。

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自己身后,手里还拎着一个不起眼的灰布袋子。

“货主就在附近,跟我来!”瘦汉低声说道。

季云瓒强压下瞬间狂跳的心脏,点了点头,一边迈步跟上,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整理衣袖,袖口却在藏于口袋里的一个火柴盒上,极其隐蔽地蹭了一下,这是专案组约定的行动暗号。

一旦发出,埋伏在周围的所有人,都会立刻进入战斗状态。

街道的拐角,组长于镇江化装成一个挑夫,肩上搭着一副空扁担,正慢悠悠地踱着步;不远处的杂货摊前,副组长凌序扮作一个来城里卖山货的商贩,推着一辆吱吱作响的独轮车;更远一些的马道上,兴索强巴和露佛基则骑着马,一身牧民打扮,仿佛只是路过的旅人;而在他们身后,老苏和他手下的三个人,赶着一辆空荡荡的马车,慢悠悠地跟在最后。

瘦汉对此毫无察觉,他一路未曾回头,领着季云瓒约莫走了二十分钟,最终拐进了一条僻静到几乎听不见人声的小巷,推开了巷尾一户人家虚掩的木门,侧身让季云瓒进去。

院内是三面青砖瓦房的格局,两侧的房门都紧紧关闭着,唯有中间的客堂敞开着门。堂屋的八仙桌前,坐着两个人。

一个,是面色精瘦、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算计的中年汉子,正是藏族摊主达吉卡描述过的那个“买表人”,他叫史宝才。

另一个,则是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,名叫邢开,他双手抱在胸前,一双眼睛如鹰隼般,死死地盯住了刚进门的季云瓒。

“要多少货?”史宝才开门见山,声音沙哑。

季云瓒却不急着回答,他拉开椅子坐下,气定神闲地说道:“先看货,再谈价。”

史宝才朝邢开递了个眼色。

那彪形大汉二话不说,转身走进了西侧的厢房,片刻后,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小皮箱走了出来,“啪”的一声,重重地放在了桌上。

箱盖打开,满满一箱崭新的银洋,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白光。

季云瓒拿起一枚,用指尖仔细摩挲着币面上的袁世凯头像和嘉禾纹路,又放在嘴边吹了口气,贴在耳边细听。那清脆悠长的嗡鸣声,与兵站失窃的新银洋别无二致。

“这箱,顶多千把枚。你还有多少?”他抬起头,看着史宝才。

旁边的瘦汉愣了一下:“先生,你昨天不是说带的钱有限,只能先收千把枚吗?”

季云瓒淡淡一笑,不慌不忙地拉开随身带来的皮包,从里面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。盒盖打开的瞬间,一抹刺眼的金光,让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,满满一盒黄澄澄的金条。

“昨天带的是钱,今天带的,是黄金。只要你的货够,我全收。”

史宝才的眼睛“噌”地一下就亮了,贪婪之色溢于言表:“眼下……眼下万把枚,还是有的。”

说着,他抬起手,比出了一个“八折”的黑市暗语。

按官价八折出售,这显然是来路不正的“黑货”。

“价太高,”季云瓒开始讨价还价,“再让百分之十,我就成交。”

“好!”史宝才答应得异常爽快。

邢开又跑了四趟侧屋,吭哧吭哧地搬出来五个一模一样的木板箱,打开后,全是封装得整整齐齐的新版银洋。

季云瓒假意弯下腰,凑近木箱仔细查验,他的右手,却在无人察觉的角度,悄悄摸向了腰间。

“不许动!警察!”

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暴喝,季云瓒猛地掏出腰间的配枪,黑洞洞的枪口,死死对准了史宝才的脑袋!

就在他暴喝出声的同一时间,院外的专案组成员闻声而动!

于镇江一脚踹开本就虚掩的院门,如猛虎下山般第一个冲了进来!凌序则带着人,闪电般地堵住了两侧厢房的房门!兴索强巴和露佛基更是身手矫健,直接从院墙的缺口处翻了进来,断绝了所有退路!

史宝才、邢开和那个瘦汉,还没从这惊变中反应过来,就被数名侦查员死死按倒在地,反剪双手,戴上了冰冷的手铐。

瘦汉吓得魂飞魄散,嘴里急得大叫:“不关我的事!警官,不关我的事啊!我就是个牵线的,赚个中介费!”

史宝才却恶狠狠地瞪着他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姓汪的,你等着!”

显然,他已经把这个姓汪的瘦汉,当成了警方派来的“倒钩”。

现场当场搜查,除了桌上和地上的这近万枚银洋,在西厢房的床底下,还搜出了三四千枚,全都是崭新的样式。

人赃并获,铁证如山!

然而,审讯却陷入了僵局。

史宝才和邢开都是老江湖,一口咬定这些银洋是祖上传下来的,拒不交代任何问题。

就在专案组准备加大审讯力度时,一份从成都方面转发来的加急电报,送到了于镇江的手中。电报的内容,来自那位被派往上海鉴定的刑警小周。

于镇江拆开电报,只看了一眼,脸色就“唰”地变了。他猛地站起身,对身边的凌序沉声说道:“把缴获的银洋,全都倒进箩筐里!”

虽然不解,但凌序还是立刻照办了。当上万枚银光闪闪的银洋被“哗啦啦”地倒进一个大竹筐里时,所有人都听出了不对劲,那金属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,沉闷而浑浊,完全没有真银洋那种清脆悦耳的“龙吟”之声!

电报上的鉴定结果,证实了这个可怕的猜测:专案组送去上海鉴定的那两枚从黑市上换来的银洋,是伪造的假币!

铁证摆在面前,史宝才和邢开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。他们如实交代,两人都来自康定,这些假银洋,是境外的特务组织伪造后,通过走私渠道偷运进来的,总共一万五千枚。

他们来雅安,先用几十枚假银洋买手表试探市场,正准备通过瘦汉汪某这个中介大批出手,没想到,却一头栽进了专案组布下的天罗地网里。

一场眼看就要到手的大捷,瞬间变成了一场空欢喜。

专案组再一次“歪打正着”,稀里糊涂地破获了一起性质恶劣的特大假币走私案。可那三万五千枚被盗的真银洋,却依旧毫无踪影。

当晚,专案组将假银洋案移交省公安厅后,连夜召开案情分析会。会议室里烟雾缭绕,所有人都愁眉不展。会议一直开到天明,仍然毫无头绪。

线索,第三次,断了。

06

专案组所有人都已是筋疲力尽,连日来的大起大落,让这支由军地精英组成的队伍也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挫败感。

那场开到天明的案情分析会,最终在一种近乎绝望的沉寂中解散。

谁也没有想到,扭转乾坤的,竟还是之前一直扮演着辅助角色的雅安公安老苏,和他偶然间的一个发现。

次日清晨,老苏睡不着,早早地就起了床。他信步溜达到隔壁那间被用作临时证物室的小会议室,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。屋里空无一人,桌上散乱地放着从案发现场提取回来的各种证物,大部分已经被反复研究过无数遍。

老苏的目光,无意间落在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证物上,那是一块用石膏拓印下来的马车轮胎痕迹模型。

之前,因为案情焦点始终围绕着嫌疑人打转,这个“死物证”并未引起他过多的注意。此刻,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,拿起那块沉甸甸的石膏拓模,凑到窗前的晨光下仔细端详。

突然,他的眼睛亮了。

在那清晰的车辙印痕上,有一个极其微小但特征鲜明的瑕疵:一道约莫一厘米长的月牙形凸痕。这意味着,作案那辆马车的轮胎上,必然有一个与之对应的月牙形凹痕!

“循着这个痕迹去找马车,不就能找到案犯了吗?”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,瞬间击中了老苏!他激动得浑身一颤,立刻转身冲出门外,大步流星地跑向于镇江和凌序的宿舍。

这个被所有人忽略的细节,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,瞬间照亮了整个案件的侦破方向!

专案组当即行动起来。他们首先从交通管理部门查清了雅安专区在册马车的准确数量:共计286辆,其中雅安市区有89辆。

要在近三百辆马车中,秘密找出那一辆,无异于大海捞针,而且绝不能打草惊蛇。专案组经过周密商议,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策:以“雅安专区筹备成立骡马运输合作总社,进行安全隐患大检查”为名,要求全专区所有马车,必须在十天之内,到指定的验车点进行查验登记。查验结果,将与年底换发新牌照直接挂钩。

这个理由合情合理,既有强制性,又不会引起任何怀疑。

很快,雅安专区内设立了数个临时验车点,每个点都派驻了专案组的侦查员,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,蹲下身子,仔细检查每一条从眼前滚过的轮胎,寻找那道决定性的月牙形凹痕。

时间一天天过去,侦查员们验过的马车越来越多,可那道月牙形痕迹,却迟迟没有出现。

第六天中午,雅安市区的验车点,一位颏下飘着一绺银白胡须的羌族老汉,赶着一辆装满竹料的马车,慢悠悠地驶了进来。负责这个点的,正是军方的张忠和羌族刑警露佛基。

两人按照流程,蹲下身子,开始检查轮胎。当他们的目光扫到右侧后轮时,两人的呼吸,不约而同地停滞了,就在那满是泥污的硬木轮胎上,一道清晰的月牙形凹痕,赫然在目!其位置、形状、大小,与石膏拓模上的痕迹,完全吻合!

找到了!

 

老汉名叫巴顿,是铁木竹生产合作社的一名赶车人。他的儿子,曾是解放军进藏部队的向导,不幸牺牲了,家世清白得不能再清白。

面对侦查员的询问,老汉显得有些疑惑,但他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画满了各种符号的“账本”,一笔一笔地核对着。

“4月21号……哦,那天上午,我拉了一车木料去城西,下午给红星农场送了一趟农具。晚上,我去我外甥家喝酒过夜了,没出车。”老汉的回答,排除了他自己的嫌疑。

“那您的马,在4月22号那天,是不是病了?”张忠紧追着问,这个问题直指要害。

老汉一愣,随即恍然大悟:“对啊!是啊!那天我拉煤上坡的时候,马怎么也走不动,请兽医来看,说是头天夜里劳累过度了。我还纳闷呢!难道……难道夜里有人偷我的马车出去用了?”

他努力回忆着,突然一拍脑门:“我想起来了!我们合作社有四个打光棍的单身汉,轮流值夜班喂马。4月21号那天晚上,轮到的……是关锁根!对,就是他!他也会赶车,平时还跟我们一起,用弩打猎呢!”

关锁根!

这个名字,如同电流般击中了在场的所有侦查员。

专案组立刻对关锁根展开了秘密调查,调查结果,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:

关锁根,49岁,汉族,单身。他的出身,非同寻常,他竟是薛家花园一个老仆役的儿子,从小就在薛家花园出生、长大,对那里的地形地貌、一草一木,熟悉到了骨子里!直到16岁那年,他才离开。

抗战时期,他曾短暂加入过“军统”的外围组织,虽然没干什么大事,但这个历史问题,足以成为他日后恐惧暴露的定时炸弹。

解放后,关锁根开了个铁匠铺,一年前才加入的合作社。平时沉默寡言,不爱与人交往,却又总在关键时候表现得乐于助人,在社里人缘还算不错。

一个对薛家花园了如指掌的人。

一个会赶马车、会用弩箭的人。

一个有历史问题、随时可能铤而走险的人。

一个在案发当晚,唯一有机会接触到作案工具(马车)的人!

所有的线索,在这一刻完美地汇集到了关锁根一个人的身上!真凶的画像,已然清晰浮现!

于镇江和凌序当即拍板:“立即拘捕关锁根!”

审讯室里,面对侦查员,关锁根起初矢口否认,表现得镇定自若,甚至还有些被冤枉的愤怒。

然而,侦查员很快根据羌族老汉提供的线索,在合作社马厩的地下,成功挖出了那五十箱原封未动、还带着兵站封条的银洋时。

另一路人马从他宿舍的墙壁夹缝里,取下了那把射杀哨兵的弩。

关锁根的心理防线,终于彻底崩溃了。

在如山的铁证面前,他交代了全部罪行。

 

原来,他早就盯上了兵站的银洋,想借此发一笔横财,安度晚年。同时,他也担心自己的历史问题有朝一日会暴露,这笔钱,也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越境逃跑的资本。

案发当晚,他利用自己对薛家花园地形的绝对熟悉,如同一个幽灵般,轻松越墙而入。他用淬了毒的弩箭,无声地射杀了哨兵小张,又用从黑市上买来的迷魂香,熏晕了守在库房门口的任有富。之后,他撬开大锁,分批次将五十箱银洋搬上偷用的马车,连夜运回合作社,藏进了早已挖好的马厩地窖之中。

他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,却万万没有想到,最终让他落入法网的,竟是马车轮胎上一个不起眼的瑕疵。

1952年8月,经军事法庭审判,关锁根因盗窃军用特种物资罪、故意杀人罪,数罪并罚,被判处死刑,立即执行枪决。

随着一声枪响,这起震惊西南的银洋命案,终于尘埃落定。